外頭工作人員看了眼自始至終都一聲不吭的陳朝陽,又看了眼懷錶,只能進去提醒秦母時間到了。
兩個小時後。
工作人員把裝着方清韻骨灰的盒子拿出來,正要交到陳朝陽手裡,秦母卻先一步接過了盒子。
她看都沒看陳朝陽,自顧抱着往外頭走:「清湄啊,咱們回家了……」陳朝陽站在原地,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,朝一臉尷尬的工作人員點點頭:「謝謝。」
說完,轉身跟上已經出去的秦母。
回去的路上,秦母耷拉着眼皮,抱着骨灰盒,整個人靠在車門。
6陳朝陽坐在一邊,唇線綳直,好像已經完全從方清韻去世這件事剝離出來了。
等車駛到一個路口,秦母突然出聲:「停車。」
通訊員愣了一下,還是把車停下。
剛停穩,秦母就下了車。
陳朝陽回過神:「媽,你……」秦母絲毫不在意還有其他人,劈頭蓋臉就說:「清湄的後事我會辦,至於你,再沒把於英楠的事處理好之前,別回來,也別叫我媽!」
說完,『砰』的一聲關上車門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通訊員大氣不敢出,餘光卻還是忍不住瞥向陳朝陽,腹誹大概除了司令,也就他爹媽敢對政委這麼說話了……看着秦母遠去的身影,陳朝陽慢慢握緊了拳,半晌後才開口:「走吧。」
通訊員怔了怔,反應過來,立刻掉頭往電視台駛去。
半小時後。
陳朝陽腳步匆匆,直奔演播廳的辦公室。
沒想到一進去,就看見台長、主任以及播音室其他工作人員都一臉嚴肅地站在裡頭,而於英楠站在一邊,蒼白的臉上滿是淚。
見他來了,像是看見救星似的靠過去,抓住他的手臂:「政軍,你快幫幫我……」面對於英楠的靠近,陳朝陽眼底浮起抹抗拒,看向台長,順便抽出手:「怎麼了?」
台長沒有說話,壓抑怒火的眼神瞄向了於英楠。
主任也剜向她:「上午小於做直播節目,提到昨天方清韻見義勇為的新聞,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,居然笑了。」
「整個中午,電視台投訴部的電話一個接一個。」
說著,又拿起桌上厚厚一摞信,「還有這些,都是群眾指責小於不尊重英雄的批評信。」
陳朝陽登時黑了臉。
於英楠一慌,連忙解釋:「我沒有!
政軍,那只是角度問題,我根本沒笑!」
聽到這話,助理也看不下去了,直接站了出來。
「你直播時笑沒笑我沒看清,但我見你拿到新聞稿,看見方清韻犧牲那頁時就是笑了!」
第14章於英楠瞪着助理,眼神有一瞬的猙獰。
沒想到這助理平時唯諾的三錐子扎不出個屁,處處瞧不上走後門的她,現在居然敢跳出來跟她作對!
可到此時,她也顧不得跟別人爭論什麼,只能對陳朝陽做出一副無辜委屈的模樣:「我是和清湄有些小誤會,可她因為救人犧牲,再怎麼樣我也不可能去幸災樂禍啊,你相信我……」台長將目光轉向臉色難看的陳朝陽,字眼委婉:「秦政委,小於是你推薦來了,但出了這樣的直播事故,我們必須得給觀眾一個交代,所以……」於英楠心一咯噔,臉也白了。
聽台長的意思,是要開除自己嗎……沒等她反應,陳朝陽決絕的聲音就打斷: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,這事我也有責任,我會回去向上級做檢討的。」
於英楠詫異看着男人的側臉,一下沒回過神。
不知道為什麼,她覺得陳朝陽突然陌生了好多,特別是那雙眼睛,明明以前那麼溫柔的人,此時此刻卻流露着冷徹骨髓的寒涼。
見陳朝陽都表態了,台長和主任也淺鬆了口氣。
他們本來就不滿意於英楠的能力,只不過礙於陳朝陽政委的面子不好說什麼,現在出了這檔子的事兒,也算是順水推舟把混飯吃的人踢出去了。
陳朝陽看了眼於英楠,轉身離開。
3「政軍,等等我!」
於英楠順勢追上去,千迴百轉的心思飛快搜尋着挽留對方的方法。
一路追到樓下,她伸手擋在男人面前,可憐兮兮望着他:「政軍,你還在因為之前的事生我的氣是嗎?
我知道我做的不對……但我那只是一時衝動,而且我,我是真的很愛你,被逼結婚那些日子,我也真的很難熬……」「我熬到離婚,熬到那個男人不在了才敢回來找你,政軍,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,畢竟你也曾經真心愛過我,不是嗎?」
演播大樓里不乏有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,她能在這種場合說這種話,儼然是要賭一把了。
可陳朝陽眼神沒有絲毫波瀾,睨向她時,平靜的透着股死氣:「說完了嗎?」
於英楠愣住:「我……」「你帶着目的回來,把自己說的快要活不下去,讓我幫你,讓清湄參加不了高考,讓別人搶走她去首都培訓的機會,這都是你的衝動?」
陳朝陽一字字說著,語氣間的冰冷讓人不由發憷。
於英楠白着臉,一時找不到辯駁的話。
陳朝陽也懶得再跟她糾纏,轉頭就走。
「政軍……政軍!」
看着男人頭也不回的背影,於英楠氣的直跺腳。
路邊,通訊員見陳朝陽出來了,立刻站直打開車門。
但陳朝陽沒有上去:「你先回去,我一個人走走。」
聞言,通訊員有些為難:「政委……」雖說是當兵的,可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,這兩天他魂不守舍的狀態,作為下屬還是很擔心的。
陳朝陽擺擺手,自顧朝軍區方向走去。
夏季的天陰晴不定,突然就烏雲密布。
伴着幾聲悶雷,樹葉被雨水拍打着發出『啪嗒』的聲音。
幾滴雨水落進陳朝陽乾澀的眼中,模糊了視線。
恍惚中,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撐傘朝自己走來。
擦肩而過時,他控制不住抓住對方的手,嘶聲呼喚:「清湄!」
第15章姑娘嚇了一跳,轉頭看向扯住自己的軍人,詫異又懷疑。
眨眼間,雨水流出眼眶,視線清晰,陳朝陽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,立刻鬆開手:「抱歉,我認錯人了……」姑娘哦了一聲,嘟囔着走了。
雨越來越大,把陳朝陽淋了個透徹。
他怔然望着空闊的大街,回想着剛剛大腦失去思考的那一刻。
那瞬間,他以為方清韻還在軍服廠,還因為跟自己鬧離婚的事兒賭氣,還等着去首都培訓……他忘了,她死了。
方清韻已經死了啊……雨水划過陳朝陽高挺的鼻樑,擦過他微微顫抖的唇角。
他站了很久,才邁開腿繼續走。
回到軍區大院時,雨小了些。
通訊員一直等在門口,見陳朝陽淋着雨回來,面露擔憂:「政委,您注意身體……」陳朝陽混不在意,偏見腳邊的眼熟的行李箱,神色一怔。
通訊員提起行李箱,解釋道:「這是剛剛軍服廠那邊送來的,是……方清韻的東西。」
陳朝陽眸子微微收緊,接過箱子:「給我吧。」
6看着他進門,通訊員搖頭嘆了口氣。
推開門,一種從沒有過的空蕩氣息撲面而來,讓陳朝陽有一瞬的窒息。
他下意識看向方清韻的房間,幻想着曾經她會聽見聲音出來,臉上帶着溫柔的笑,滿眼都是他……風撲在後背,將他拉回了現實。
壓下胸口翻湧的鈍痛,陳朝陽坐到沙發上,將行李箱放在桌上打開。
裡頭除了幾件衣服,便是書和筆記本。
最顯眼的,是件看起來很陳舊的六五式軍裝上衣。
他眼神一震,拿出那件上衣展開一看,竟是當年他新兵入伍時的衣服。
驀然間,陳朝陽記憶回到了十年前的九月。
那天他作為新兵準備入伍,在上車時看見角落一個蜷縮的瘦弱身影。
他走過去看,發現是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女孩,她穿着又薄又破的麻布衣,冷的整個身體都在抖。
她灰頭土臉,可眼睛卻像泉水一樣澄澈清明。
「小姑娘,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?
父母呢?」
「我,我沒有父母……我是被拐賣的,他們總是打我,我逃出來了……」他於心不忍,卻因為著急入伍又管不了太多,只能把衣服和身上的錢票都給了她。
臨走前,他摸着她的頭,輕輕說:「就算是一個人,你也要堅強的活下去。」
而那個小女孩,就是方清韻。
陳朝陽攥着衣服的手緩緩收緊,整顆心就好像一點點被挖空,冷颼颼的風往裏面倒灌。
方清韻的確堅強,堅強到讓他忘了她有那樣悲慘的過去,讓他忘了她需要的是足夠的安全感……當兵多年,從戰場上因傷退下當了政委到現在,陳朝陽從沒哭過,也沒這樣痛過。
可無論如何,眼淚就好像被固封在眼眶,怎麼也掉不下來,擠得雙眼紅的充了血。
『啪嗒』一聲,行李箱被合上。
他扶着箱沿,沉瓮的嗚咽慢慢填滿空闊的客廳。
天漸漸黑了,沒有開燈的屋子伸手不見五指。
陳朝陽靠着沙發背,整個人昏昏沉沉的,只覺身體像浮在半空中。
突然,座機來電的聲音乍響。
他抬起沉重的眼皮,朝聽筒伸出手,可身體就像不聽使喚,猛地摔到了地上。
一瞬間的混亂後,意識突然陷入黑暗,耳畔卻響起方清韻的聲音。
「陳朝陽,我真想要一個沒有你參與的人生……」第16章「政委?
政委!」
人群的嘈雜聲中,通訊員焦急的呼喚讓陳朝陽緩緩睜開眼。
率先入眼的是一